“亥时二更!关门关窗,小妖小鬼莫要闹嘞!”
窗外传来瞎子更夫的梆子声,云雀向窗外看了眼,满月当空,是个晴朗的夜晚。
他换了身长袖长裤,用布条系紧了裤管——虽然时值盛夏,但山上林中多蚊虫,尤其是一种叫刺蜱的小虫子,要被钻进衣服里咬一口,皮肤肿烂还算好的,染上热疾就麻烦了——又在木碗里拿了捣烂的驱虫草,在裸露的脸上手上抹了一遍,直到白净的皮肤上显出淡淡的青色,才背上一只竹筐,扛起铁锹,看了眼里屋的奶奶和妹妹睡的熟了,推门走了出去。
山中小镇,各家各户睡得都早,周边一片寂静,只偶尔有虫鸣嘀咕两声。
“哎!雀儿!”小胖子云屯屯似乎在门外等着云雀,一边抓着被蚊子围绕着的胳膊,一边蹑手蹑脚地走过来,轻声说,“你又要进山?”
“嗯,是啊。”云雀从怀里掏出驱蚊草,在云屯屯胳膊上抹了几道,“你不睡觉,在这儿做什么?”
“我说,今晚就别去了吧?”云屯屯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地指了指天上的满月,“月圆了......”
“朵朵她后天就生日了,银匠要的萤石还差四块,没时间了。”
“实在不行,我去找我娘借你钱买了那只钗子呗。”云屯屯满脸担忧,“他们都说月圆夜林子里不安生,有......怪东西......”
“婶婶平日里帮了我们那么多,怎么能总是麻烦她呢。”云雀拍拍云屯屯的肩膀,安慰说,“都是老人们传言罢了,子不语怪力乱神,不用怕的。再说了,我都打听过了,西镇那边的樵户月圆夜也经常上山里,不也没事儿嘛。”
“唉,我,我......”云屯屯知道云雀脾气,平时看起来憨实,但骨子里一根筋,劝不动,皱了皱眉,像是下定了决心,“那我陪你一起!”
“忘了上次陪我一起进山了?”云雀想起上次云屯屯进了山里,虽说不是月圆夜,也吓得两腿哆嗦一路,回家就大病一场,然而他最忌讳别人说他胆小,云雀便委婉的给他找了个理由,“你一进山,我都听见蚊子敲锣打鼓庆祝吃食送上门了。没事儿,我自己去,有这个呢!”
云雀扬了扬手里的铁锹,然而云屯屯仍是一脸的担心,又恨自己胆子实在是小,跺了跺脚,从怀里摸出一朵小白花儿,递过去:“我找老樵夫要的,带上。”
花名迷榖,芳香浓郁,经过的地方香味一两个个时辰才会消散,所以进山的人们都会带上一朵防止迷路。云雀是知道的,但看云屯屯担心的样子,破天荒开了个玩笑:“呀,又不是生离死别,别急着表白嘛。”
“呸呸呸,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别提那个字!”云屯屯气恼的一巴掌拍在云雀脑袋上,顺便把花插在他耳朵上,“是啊是啊,所以小娘子早点回来,别让夫君等得急了。”
“知道啦!”云雀摆摆手,转身走向进山的小路,“快点回去睡觉。”
“你小心点!”云屯屯叹口气,又想起来一茬,“对了,我爹明天要出镇子进货,给你带糖炒栗子还是糖葫芦?”
“糖葫芦!”云雀回了声,消失在了影影绰绰的林中。
云家镇四面环山,要想出去,就得通过一条崎岖蜿蜒的细小山路。山上的林子分为内外两层,内林清一色的松树,地势较为平坦。中间隔了条溪流,另一边就是外林,古木繁盛,多是些各不相同叫不上名字的大树,一入夜,里面便传来各种诡异莫名的动物叫声,有时还会间杂着似有似无的婴儿哭声,镇里的老人都说外林里藏着不是人的东西,被那条上古仙人划下来溪流挡在外面,所以大人出入镇子,都得赶在正午阳光正盛时,而小孩一律不得靠近。
与之相应的,还有个月圆夜的说法。起始是镇上一个老猎户,在秋末的某个月圆夜上山,想趁着野物冬眠前多收点冬粮。不知该说是走运还是霉运,刚上山就撞见只母鹿,一箭没射死,在内林追了一路,临了溪流,那鹿一抬腿窜了过去。老猎户在岸边站住了脚,一面害怕外林的传说,一面又舍不得几乎到手的猎物,一番天人交战之后刚想抬腿过溪,就见那溪水骨碌碌冒起了水泡,一团黑影赫然趴在他脚下,眼见着就要从水里爬上岸来。
那老猎户吓得七魂出窍,甩手把手上的弓箭砸过去,拔腿就跑,一路就听身后窸窸窣窣的草木动静,也不敢回头看是啥东西追他。最后好歹是跑回了镇子,自此再不敢月圆夜上山,逢人便说一到月圆夜那溪流的禁制便松了,外林的那些东西就爬进内林觅食。然而后来有几个胆大的年轻猎户不信邪,趁着月圆上山打探,却丝毫不见什么异样,便都说这老头儿眼睛不好,没准是把条大鱼当了妖怪,给吓得屁滚尿流。
但这月圆夜的传说到底是在孩子们之间流传开了。
“月圆夜么......”云雀抬头看了眼枝叶缝隙间的满月,到底还是少年,心里多少有些发怵,然而想起想送给妹妹作生日礼物的那支银钗,摇了摇头,努力把恐惧埋进了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