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岛顿时不笑了。他的神情变得僵硬,不客气地讲,有点像被戳穿把戏后难堪的小丑。
我把手贴在他的手背上,试图劝慰他。他却被烫着一般,立刻抽回了手,人也绕到藤椅后面,不再和我对视、说话。
等到了屋内,他殷勤极了,为我倒一杯热茶、又关上透着冷气的窗户,忙活半天后,这才又走到我跟前,半蹲着,将头枕到我的膝盖上,倔强又执拗地说。
“芥川先生要活到九十九岁啊。”
我晃了会神,才突然明白,他这是在回答先前那个关于笑、关于让他回青森的冒昧要求。
我很想答应他。然而疾病在折磨着、在焚烧着我的灵魂,何况,我的年纪比他大了几岁,注定要走在他前面。
我知道,自己已经时日不多了。油灯再怎么努力,也终究有芯绳烧尽的那天。
然而,要我亲手打碎一个年轻人期待不已的幻梦、让他闪烁着金光的眼睛暗淡下去,终究是残忍了点。
最终我也只是拍了拍他毛绒绒的脑袋,承诺道,“我会努力活下去的。”
“太好了!芥川先生,我来给你推摇摇椅。这样你就能更快入睡啦!”
藤椅摇着摇着,我的神思也跟着飘呀飘,想到书上说的南柯一梦、又想到爱伦坡杜撰的幽灵花园,想到津岛这个可怜至极的年轻人,想到他在幽灵花园里或许终究不必再恐惧……
津岛的力度越来越轻,朦朦胧胧中,我感到身上一阵暖意,料想是津岛给我拿了毯子,这个宽请来的年轻人总是如此周到、用心……
真不知道如何感谢他才好。
带着这样那样纷杂的思绪,我渐渐入睡,然后便遇到令我极其震惊的事——津岛——就是方才那个腼腆而殷勤的后辈——提着我的领子,用木仓对准我,咔哒咔哒几下,毫不犹豫给了我两枪!
子弹在我眼中的速度无限放慢,放慢,我拼命让自己的思维再快一些,再快一些——我听说想要胜过梦境,就要有无比迅捷的思维以及坚不可摧的意志。
千钧一发之际,我躲过了,然而却还是不幸地被流弹擦伤了。
“咚!”
我登时砸在地上,发出重重的声响。膝盖的疼痛让我像虾米般弓腰蜷缩成一团,小声□□着。
“……唔。好痛。”
“咦?还知道痛吗?我还以为你完全不怕死呢。”
而始作俑者却吹着冒烟的枪口,笑吟吟地说着风凉话。
“芥川,我很生气啊。你真是长进了不少,害得我好容易找到的证据全没了。”
我捂住灼热不已的伤口,心里充满了一千个、一万个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