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里也算是不苟言笑的顾大人,如今摸着鼻子讨饶的模样,着实有些痞里痞气的。
太傅实在有些看不过去,指了指面前的棋局,“来,下一盘。”
下了一半的残局,眼看着白子形势一片大好,而自己面前的棋盒里自然是黑子。想来又是和谢老爷子下棋下到一半被弃局了。
太傅虽爱下棋,但因着难逢棋手,其实也很少同人对弈,而如此没有棋品的还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拉着太傅下棋的,就只有谢家那位了。
谢老有棋瘾,却没棋艺,更没棋品。
但凡眼瞅着要输了,就直接两手一摊,弃局!更有甚者,直接一把扫过棋盘,搅局!即便如此,谢老爷子还逢人就说太傅就是个臭棋篓子。而用谢老自己的话说就是——兵法有云,行事当灵活而无所不用其极,像太傅这种臭棋篓子,就是太过古板迂腐。
……对此,顾辞表示,即便自己读了这许多年的兵法,也从未在任何书上见过这样一句话。
偏偏,细究之下又觉得好像没什么问题。只是,用在此处,却又哪里都是问题所在。
顾辞从棋盒里捻出一颗旗子夹在指尖把玩着,一边研究棋局,一边笑问太傅,“这回谢老倒是手下留情了,至少给您留了这副残局。”
“怪我……”太傅眸色轻敛,也垂着眼看棋盘,喃喃道,“没藏好……”
谢家那臭棋篓子,是真的臭。偏偏瘾还大,回回来,回回藏棋盘,回回找棋盘,到地如今,能藏的地方大多藏过了,也都被找到过了,实在也不知道往哪里藏了。
“不过,这臭棋篓子虽然臭,歪理倒的确是有一套,有时候莫名地还是挺管用的,譬如这局,我总瞧着有些锋芒在里头,便留了下来。”太傅语气轻缓,一边说着,似乎还一边寻思着,“那老家伙有些脑子心思在身上,有时候用在棋局上,倒也容易打人个措手不及……只是,到底是臭了些。但换作是你,想必,结局就不一样了。”
顾辞还年轻,即便较之同龄人而言,堪称天才,但也仅限于此……在这帝都能混到一把年纪的人,哪个不是老成精的,即便是平日看起来嘻嘻哈哈没点儿斤两的,也自有他们从不轻易示人的智慧。
顾辞若想走得更远,他当学的,还有很多很多。太傅也从来没有满足于将顾辞和同龄人相比,他应该能走得更远、更高,超脱这世俗对年龄的界定,去成就一些,旁人兴许连想都不曾想过的荣耀。
顾辞明白太傅的意思。
世人只道这帝都繁华迷人眼,却不知这其中卧虎藏龙,多少世家在此崛起,又在此没落。
眼看他高楼起,眼看他楼塌了。
如何延续家族百年荣耀?靠一些小聪明自是不行,总要有些站在高人肩膀上才能见到的智慧……很庆幸,他这短短半生时间,遇见了一位又一位这样的高人,太傅是,谢老亦是。
“彼时去谢家,请谢老出山说亲。”顾辞盯了半晌,终是落下一子,轻声笑道,“便觉谢老是个胸中有丘壑之人。不过想来也是,能和老师深交之人,自不是简单的人物。”
“他同我的交情,并不及你祖父深。”端起手边茶盏,喝了一口茶,摇头笑了笑,眼底诸多怀念,“他们俩一对臭棋篓子,倒是臭味相投……其实,这些年,那老头子总叫我臭棋篓子,说到底,也算是一种怀念。彼时……这称呼,是你祖父的。”
顾辞握着黑子的手轻轻一颤,抬了眼看太傅,没说话。
傅老将军一生英武,征战沙场而鲜逢敌手,是那个年代的传说。顾辞对领兵打仗展现出来的天赋,大多是遗传了老将军的。
太傅喉结滚动,低了眼喃喃细说,“我是个只握得住笔杆子的,他们两人却是擅长搭弓射箭的,自是话题更多一些。你祖父……战死的消息传回帝都,那老头子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三天三夜,滴水未进……出来后,便将自己的弓箭搁进了祠堂里,至此,那双手,再也没有拉过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