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不屑马山劝酒伎俩的蔡构思,一看机会来了,立刻说,姜董没有喝错酒,马行长却说喝错了,这是说错了话,该罚。按酒桌规矩,罚酒是三杯,身为酒司令,说错了加倍。不等话说完,已麻利地给马山桌面前倒满六杯酒。

    马山一看,这岂不成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嘴上却豪气不减:对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错了就认账!我喝!!

    对面的姜雄华一看,这六杯酒要一气喝下去,虽然放不倒马山,也够他受的。就说,规矩不能坏,但可灵活执行嘛,我看这酒可以分几次喝完。大家看要得不?姜雄华这样说,是因为刚才马山答应劝二娃搬迁温泉,有心帮他缓一缓。王荣贵马上说,要得,要得,朋友间喝酒就是为了高兴哇。王二凤又跟进:要得,要得。姜总说得对。他们两口子好多事要靠马山,又是小燕的干爹,也不想马山太难堪。马山有了台阶下,立刻说恭敬不如从命,我就听大家的。

    稍停一阵,马山又端起酒杯站起来:本酒司令只负责前三杯酒,酒过三巡之后,就是自由组合或随意喝了。他说到这里时,旁边的牛桂花悄悄地拽他衣角,意思让他不要逞能。马山会意,继续说:这第三杯酒呢,我提议敬三位没到场的老朋友,五位女士中,曲、沈、马、牛四位可免,王二凤则必须喝,因为三位没到场的朋友也是你的朋友。我这样说,是为了公平,若无异议,请照此执行,干!

    大家原以为马山又要绕弯弯,让别人喝酒。一看,这次也没再绕弯弯,想必是怕再马失前蹄。马山还真是这样想的,万一失算,再来六杯酒,可能就要失态了。王二凤率先点头同意,其他几位男士也点头认可。

    这第三杯酒喝得很顺利。

    后面的酒就各取所需了,大家都同意张济夫说的“随意为好”,毕竟大家都不年轻了。

    马山过去有一句口头禅:咱学历不高,智商高。后来混到博士学位后,口头禅改为:咱智商高,学历自然高。当然这种牛皮话只在一定场合吹,他是一个城府颇深的人,有三不吹:在上司面前不吹,如上级行长。在真博士面前不吹,如张济夫。在知根底的人面前不吹,如姜二娃。

    这时,他端起酒杯绕着桌子跟每个人碰杯,随便把自己的名片很客气地递到每个人手上,一边递一边解释:办公室换了,座机也换了,这是新的名片。跟沈娟碰杯时,沈娟一看名片,很惊讶:马行长真不简单,是金融博士。马山很谦逊地说:惭愧,惭愧。我这个博士是在职读的,没有你家张教授那个博士含金量高。当然也不像蔡大师留过洋的,他的头衔是中西合璧了。说到这里,马山面向大家颇有感触地叹了一声,唉!诸位都是老朋友,不瞒大家说,在我们这帮朋友中,你们有老总、有教授、有大师,但我都不羡慕。我最羡慕的是建国老兄,你看人家,工作上的事小菜一碟,轻拿轻放。终日风轻云淡、逍遥自在,抽烟喝酒品茶、下棋打牌搓麻,日子过得神仙一样。还是李轼李老兄说得精到,他早年就说过杨建国是烟酒茶随心随意随性,棋牌舞且行且和且乐。哪像我们这些俗人整天忙忙碌碌,像个人物似的。忙啥?为啥?其实,名啊、利啊,要那么多干啥?有啥子意思嘛。说到这里,马山看了旁边的蔡构思一眼,情不自禁地晃晃脑壳。

    姜二娃有一点不高兴,以为在说他,在一旁讥笑马山:马行长,你又哪根筋不对了?跟老子你守着银行,在我们面前说钱没意思,存心气我们嗦!再说,杨哥子那种人也不是你马山这号人学得了的!

    马山连忙自嘲:失言,失言,失言了。不说了。

    其实在座的人,都明白这多少是马山的酒后真言,并非针对哪个,不过各人都有自己的不得已罢了。张济夫说酒话无忌,权当摆龙门阵。马山一听,又笑着挨着给别人敬酒了。

    马山跟曲英霞碰杯时,用充满尊敬的口气说:曲局长,我已经晓得你提升了,不能不敬。我也晓得你不能喝,我干了,你随意。我和雄华是多年老友,刚才你家姜总就帮我一把,他是指姜雄华说可以不一气喝完六杯酒。可见姜总是很有水平的领导。我们银行现在招聘的人,都是高素质的人,至少得要本科以上学历。对担任领导职务的人自然有相应要求,我读这博士也是形势所逼。曲英霞当然明白马山那个博士咋个来的。那些年,在全国上上下下都讲学历、讲高学历的大背景下,政府官员们和国企老总都纷纷在职带薪进高等学府“深造”,拿硕士学位、拿博士学位。曲英霞抿了一口酒,笑着对马山说,谢谢马行长,其实高素质最终得体现在工作上,现在坊间都说你们银行业是最牛的,一个银行的缩写字母意思就是“爱存不存”,这还是能说明一些问题的。

    曲英霞的话,让马山心头一沉,很不高兴,心说坊间?坊间算啥?坊间对你们司法部门的口碑更不佳,坊间说公、检、法原本应该是魏蜀吴的鼎立关系,现在成了刘关张兄弟伙,那是哪个都晓得的。但马山是老江湖,不会把心事写在脸上,只是平缓地说,曲司长,这是抹黑我们银行业的,我们银行从不这样,不信,你问问你家姜总,我们跟他们有良好的合作关系,我们银行为他们的贷款、融资都提供了很好的服务。各大银行都在竞相为沙谷电站服务,有的银行还为项目提供了资本金贷款。坐曲英霞左边的沈娟说,这有啥子奇怪的,你们这种路数很好理解,就是老百姓口中的傍大款嘛。大国企实力雄厚,背后又有国家作靠山,你们稳赚不赔,至少是风险小嘛。民企都不敢指望能顺利贷款。马山一听,心想这当律师的嘴巴厉害,不晓得还要说点啥。不料沈娟没有再冲他说话,却对曲英霞右手边的姜雄华说,姜总,我说的对不对?姜雄华没有直接回答沈娟的问题,只是说,银行是国企,也是上市公司,他们这也是一种企业行为嘛。马山立刻说,你看,领导水平就是不一样,看问题不仅全面,还看到点上。

    姜雄华没有接马山的话,站起身,说你们摆吧,我去给王荣贵夫妇敬杯酒,也摆几句。他走到王荣贵和王二凤跟前,说:两位王老板,上次你们来公司,我有事顾不过来,没有留你们吃个便饭。这杯酒算是借花献佛,既表歉意也表敬意,酒到心到。说完先把满满一杯酒干了。两口子一看,也把酒干了,说:姜总客气了,应该我们敬你的。上次的事,我们能理解,晓得你忙。后来,二娃兄弟也给我们两口子说了缘由。

    姜雄华说,我正想给你们说两句,利用这个机会说说。我听二娃说了,温泉是你们共同投资的产业,都在需要搬迁的范围以内。我已经给二娃打个招呼,并请他转告你们。你们也许看到了,江对岸施工区几个村的移民已经搬迁。江这边也会很快开始,我也不瞒你们,前期工作已经开始了一年多,正式开工也不会拖着,年底就会开始。所以你们早点做好搬迁的准备,到时能顺利搬走。

    王荣贵说,我们晓得这是国家的大工程,不是我们拦得住的。要我们搬迁,我们也理解,也愿意做出一些牺牲,但也希望能多得到一些补偿,让我们减少损失。

    姜雄华在心头想,就是我亲兄弟,我也不会为他栽跟斗。何况这些旧日的朋友。就说,我能理解你们的考虑,希望多得到补偿款。原来你们爹,就是老队长他们也找过我,我也是同样的态度。移民的所有补偿费用,我们公司都已经跟当地政府签订了协议,支付给他们,再由他们根据实际情况支付给大家。我和我们公司都不负责这事,所以没法像他们希望的那样,通过我多拿一点。你爹他们说我一点情面都不讲,我也不作解释。今天我还得说这个话,这事归当地政府管,我帮不上忙。退一万步讲,归我管,国家也有政策,有补偿标准,也不会是我个人说了算的,由着我胡来。尤其是有我兄弟夹在里头,我更得避嫌。我也不能开这个口子,希望你们也能理解我。

    王荣贵两口子相互望了一眼,点点脑壳,但他们心头并不相信姜雄华那些冠冕堂皇的话。他们从他身上感到“官气”比“民气”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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