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后两年,李荷两次流产。医生说是习惯性流产,最好能多隔几年再说。
张济夫担心妻子身体,对她说,我们不要了吧?李荷摇头。直到婚后第三年,他们的儿子张一丛才出世。张济夫在大学读书,家中一切事情都是李荷扛着,后来张济夫又读研之类的,两口子一直分居。
女儿没说话,当丈母娘的却有意见了,夏红莲对张济夫说:总读书有啥意思?有一个大学文凭就够了。赶紧想办法把两口子往一起调才是正事。你要不愿意回来,我也理解。但你得赶紧把你老婆调过去,要是没那个本事,干脆早点就调回老家。
夏红莲不仅催张济夫,为此,夏红莲还跟李清水吵过一次,她冲着看报纸的李清水发火:老李,都是你总护着张济夫,说他有才气,还总说他人品好!现在倒好了,好几年了,他一个人跑到大城市享福,把我们小荷一个人甩下,又上班,又带娃儿,又管家务,又进电大。你说这两口子总分居两地算啥子嘛!让我女儿在家守……空房。她本想说“守活寡”,一想不太好,话就换了。接着又说:他张济夫人品好,就应该为自己的老婆和娃儿着想嘛!他倒好,躲一边享清静去了。心头不晓得在打啥子坏主意,我看他有点像“陈世美”,说不定又看上别人了。有些话我不好说,你当老丈人的,也得说说他!
李清水晓得自己老婆的脾气,把正在看的报纸丢在茶几上,连花镜也取下来放在茶几上,表示在认真听对方的话,也在认真考虑对方的话。其实他不愿意过多卷入,等她说完了,才慢悠悠地劝解道:老夏啊,我晓得你心疼女儿。我也心疼女儿嘛。人家两口子的事,你就不要过多插手嘛。再说,张济夫也在努力为小荷办调动嘛,现在办事难,你又不是不晓得。他们都还年轻,多等等也没啥关系嘛。至于那些没影的事,不要张口就说,要不得哟。
夏红莲晓得丈夫性子慢,三脚踢不出一个屁,懒得跟他说了。其实她也晓得张济夫对李荷不错,但她总觉得女儿委屈。对女儿说,把他看紧点。你在家辛辛苦苦地为他生娃儿、养娃儿,到时你成黄脸婆了,他一脚把你踹了,你上哪里哭去?李荷一听,没理她,晓得她妈那张嘴巴厉害。
张济夫要调回戎州容易,但他不愿意放弃自己的学业和工作,反过来,李荷要调过去难度就大多了。国家的户籍管理制度,从小城市迁居到大城市是有许多限制的,是需要指标的。这类事,也让张济夫脑壳大,他不是一个善于搞关系的人。而按政策来,按正规渠道来,就是一条漫漫崎岖路。
李荷没有更多的抱怨,她觉得自己最终能跟张济夫走到一起,是老天的安排,她很知足,也感到幸福。丈夫有上进心,她很支持,丈夫在大学工作,是硕士、博士,在熟人圈圈头很有面子,儿子长得像张济夫,五官端正清秀,尤其是聪明,让她倍感幸福。时不时,还能从她嘴里飘出:
李家溜溜的大姐,人才溜溜的好哟
张家溜溜的大哥,看上溜溜的她哟
月亮~弯~弯~,看上溜溜的她哟
一来溜溜地看上,人才溜溜地好哟
二来溜溜地看上,会当溜溜的家哟
月亮~弯~弯~,会当溜溜的家哟
哼完了,如果凑巧张济夫也在,她还对张济夫抒发感情:
“济夫,这首歌就是为我们写的。你看,我是溜溜的李家大姐,你是溜溜的张家大哥。等以后不忙了,我们去康定,我要在跑马山上唱这首歌给你听!”
恢复高考的机会,对老三届的中学生来说,种种原因,不是每个人都能抓住的,而上电大这类途径,又成了他们博取文凭的首选。李荷也在上电大,她征求张济夫的意见,张济夫说,你愿意上,我支持,你不愿意上,我也支持。张济夫从内心讲,不赞成李荷上电大,那样会很辛苦。而且他不觉得每个人都需要去混那张文凭,也不觉得那张文凭有多重要。但社会导向就这样,他能说啥?再说,对个人而言,大学梦,也是李荷一直在做的,自己岂能泼冷水。
直到张一丛读完小学,李荷才调动工作到渝州,结束了两地分居的生活。不幸的是,一年后,李荷因病去世,才四十岁。张济夫父母岁数大,帮不了他,夏红莲二话不说,从戎州到渝州帮张济夫照料张一丛。对张济夫说:“我不可怜你,我只可怜我那没娘的外孙。”
老话有中年丧偶为人生三大不幸之一。一个中年男人,失去了爱妻,原来诙谐幽默的张济夫变得沉默寡言。内心深处觉得有些对不起妻子,却又说不上来是啥?是没有多抽时间陪伴妻子?分居两地,他也无能为力呀!是没有早点陪妻子上医院看病?体检没事,一发现就是晚期,他同样无能为力呀!最后一年,倒是天天陪妻子了,却是陪妻子进出各个医院,眼睁睁看着妻子,一天天花容尽失,一天天形销骨立,还是无能为力呀!
他想不明白,也懒得想了,也不想了。有丈母娘帮忙照管儿子,他干脆把时间都扑在业务上,带学生、写论文、搞课题、作调研。把时间排得满满的,似乎要靠这些东西把脑壳里的记忆挤走。
三年后,熟人开始给张济夫介绍女伴,他摇摇脑壳拒绝了,并不完全是忘不掉妻子,也不是愧疚于妻子。而是不敢面对夏红莲那迷茫的目光和长一声短一声叹息。
当他提副教授后,夏红莲目光不再尖利,泪花迷离:“哎!我的女儿命不好,没有福分当副教授夫人!”
当他提教授后,夏红莲双眼迷茫:“哎!我家小荷寿短,没有福分当教授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