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马山林并不愿意带姜二娃去打猎,他打猎只带猎犬黑子,连他儿子都不带,他嫌碍事。再说,按猎人的习惯,有伙伴或带朋友去打猎,打到的野物,多多少少得给朋友一份,打到的东西多还好说,要是打到的少,那就不好说了。猎物少了,像他这样的高手都不敢保证每次都能有所斩获。

    第一次姜二娃要跟他去时,说你答应过的,说话要算数。老马说是喝酒时说的醉话,不算数。姜二娃马上把脸一沉,说老子不管那么多,你必须带我去。老马没办法,也看在老瞿的面子上,答应了。后来,他发现姜二娃没有碍手碍脚,而且姜二娃从不要分打到的野物,主动给他也不要。姜二娃说,我拿来干啥子?又不会做饭炒菜,又不会剥皮卖钱,再说你还得靠它盘家养口,我就图好耍。老马也就默认了他的作法,心头说这娃儿说话虽然冲,却不贪心。

    那以后,姜二娃常跟着老马去打猎,还真有收获,枪法也六七不离八了。但一段时间后,他又不愿意去了。因为确实如老马事先所说,很累很苦,苦累不说,有时跑了一天,两手空空地回来。在他那帮兄弟伙面前又少了吹牛皮的谈资,他又觉得不好耍了。

    他跟着老马,一天跑几十里百把里是常事。白天,饿了,啃冷的苞谷粑或红苕,渴了,趴在低洼的地上喝积水。就这种水,老马还不让他多喝,说喝多了尿多,说野物要是闻到人的尿臊味,也会躲得远远的。气得姜二娃在心头骂:狗日的老马,比工头还凶。

    遇到赶不回去时,露宿在野外,运气好时能找到避风御寒的山洞过一宿,有时只能就近找一个山角角卷一晚上。山里温差大,别看白天热,夜晚冷得要命。他睡不踏实,半夜常被冷醒,无奈地听着山风呼啸。有时野兽的嚎叫声响起时,趴在一旁的猎犬黑子,在黑暗中立刻睁开晶亮的眼睛,身边的老马却睡得很踏实,呼呼的。对这些苦,他能忍受,不发一句怨言。恼火的是,为了守猎物,趴在一个地方,几个钟头一动不动地趴着,尿胀了,老马还比划手势让他憋着。老马可以一天不喝水、不屙尿,也可以趴半天不动窝。黑子也可以安静地趴着。他却感到非常恼火,尿泡胀得筋痛。

    有一回,为了蹲守一头白臀鹿。他们趴在一个水塘旁,四个钟头过去了,不见一点鹿影子。老马还是不愿意放弃,他想屙尿又不敢,怕鹿子闻到味不来了。又一个钟头过去了,姜二娃终于憋不住了,老马刚比划“警报”解除的手势,还没等他掏出家伙,裤儿已经湿了。气得他大骂狗日的老马,老马不但不生气,反而哈哈大笑,嘲笑他:

    “你个青沟子娃儿,年纪轻轻的,跟老子还肾虚得很哇!”

    姜二娃发誓说,老子不再伺候你们,管你是姓“鹿”的,还是姓“马”的。

    后来,老马把这事摆给姜雄华张济夫他们听,姜雄华带头笑起来:“哪个说二娃干事不认真,这不是认真得很嘛。”张济夫没有笑,一本正经地说:“这才是敬业精神嘛,宁肯裤儿湿,也不影响打鹿子。”

    话刚说完,三个人都笑了,却把一旁的姜二娃脸都气歪了,要不是他哥在场,早开口大骂:狗日的老马!

    一个月后,老马说带姜二娃去打獐子。姜二娃一听是打獐子,又兴奋了,说,好。这次不姓鹿不姓马,是姓“张(獐)”的,老子去!抄起他随身带的那根青冈木棍子,就跟老马走了。

    进了森林,老马专挑那些难走的地方走。有些地方连猎犬黑子都上不去。姜二娃不理解,说,老马,你好走的地方不走,偏偏往陡的地方爬,为啥?

    老马说,小老弟,你不懂,我挑这些路,就是獐子喜欢走的路。它不会走平顺的路,专往坡坡坎坎地方走,往悬崖峭壁上走,晚上常常找那些又陡又悬的岩石睡,就是为了逃避人和猛兽。它没有自卫能力,唯一的本事就是逃命。一发现有点险情就跑,它跑得快,身体又灵活,在这种密林中,七钻八钻,一晃就没影了。人根本追不上它。

    老马指着旁边的山岩说,像这种一两米高的坎,它一下就蹦过去了,轻松得很。獐子后腿长,蹦得高,适合往上跑,所以它要是遇到猛兽,就往悬崖上跑,猛兽拿它也没办法。它那蹄子,不像其他鹿子啊羚羊啊的蹄子是平的。它的蹄子有伸出来的四个爪子,只要这岩石上有一点棱棱,都能抓牢。它敢蹦上去的岩石,放猎狗撵,猎狗也上不去,那种地势站不稳,狗都得摔死。黑子是这方圆几百里最厉害的猎狗,我也不敢让它去撵。

    姜二娃说,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不过,要是在这种地形追獐子,跟老子,站都站不稳,人哪里能撵得上?那不是白费气力嘛!

    老马嘿嘿一笑,卖了一个关子:老子自有办法。

    林子是越来越密,路是越来越不好走。走了半天,姜二娃后背心已是汗津津的了。手中的棍子,开始还是像武器一样,东戳戳西戳戳,探路一样。到后来,就成了拐杖,借力爬山了。老马已经走在前面,这时冲姜二娃招手,说,你过来看。姜二娃爬上去,啥都看不出来,就问:

    “你让我看啥?我啥都看不出来啊!除了树,就是石头,除了石头,就是树。”

    老马指着黑子正在嗅的一棵树说:“对头哇,就是让你看树,你弯下腰来看。”

    姜二娃弯下腰,还是啥也没有看出来,于是,伸直腰杆对老马说:“没看出有啥嘛!倒是觉得有股骚味。”

    老马闪着那对锐利的眼睛说,对头喽!打猎的人不仅要眼睛好、耳朵好,鼻子也得尖。人说像狗鼻子一样尖就是这个道理。像獐子这类野物,跟老子特别机警,一遇到危险就逃命。它的眼睛、耳朵、鼻子都特别灵光,一看到东西靠近,一听到东西响动,拔腿就跑。它只要躲在树林中草丛中,你眼睛再好,也很难看出来。它只要不动,不出声,你耳朵再灵,也听不出它在哪里。但气味就不同喽,气味藏不住,你鼻子尖,一闻就闻出来了。二娃,你闻到的骚味,就是公獐子的尿骚味。

    姜二娃顿时双目放出亮光,精神头又来了。

    姜二娃听老马这一说,又弯下腰仔细看,果然,树干上能看出有液体留下的淡淡痕迹,而那树干上的青苔,有的地方被蹭掉了。前几次他跟老马出去打野鸡,老马也教过他,他没有往心里去,只惦记着咋个放枪。现在觉得自己又会了一些,有了收获,劲头又来了,拄着棍子追上老马。黑子早已跑到前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