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黑龙江以后,张祥又添了个儿子。哥仨都长大了,张家买了两匹马,买了种地用的家伙什,给人种四六地。
张祥去世后,立棠当家。他一天书没念过,会打算盘,会记账,这都是在老马家学的本事。
土地改革的时候,张家划的成分是中农,分走他家一匹马,分给他家二十几亩地。
土改那年冬天,兰西农村时兴飞爬犁。一帮穷人撺掇到一起,赶着爬犁各处走,专门去地主富农家,进屋以后看中啥拿啥,往爬犁上一放,拉着就走。实在没啥拿的,进屋就扒衣服,棉袄、棉裤都得脱下来,不脱就揍。按理说,中农摊不上这事,可偏偏摊上了。
张立棠六十多岁留影。张喜文提供。
两年前,有个媒人给老三保媒,保的是前屯老郑家的闺女,媒人是个老光棍,过的头茬礼钱他给卷跑了。
立棠听说了,接着张罗钱,过礼给老郑家,帮着老三把媳妇娶了。生孩子的时候,媳妇难产,月子里死了。
娘家人说:老张家婆婆刁,他们家闺女不是病死,是让婆婆虐待死的。
张家婆婆到底咋样呢?那两个媳妇都说:“心眼不坏,说道不少。”媳妇从娘家回来,进屋得给她磕头,把她的烟袋锅装好,才能去干别的。
那年冬天,腊月二十七,张家院子来了好几个爬犁,下来的都是老郑家那边的亲戚。进屋以后,见啥拿啥。穿的、戴的、铺的、盖的、苞米、白面、冻豆包、冻饺子,都拿走了。
好说歹说,后屋里留了一箱子苞米棒子,那是张家留的苞米种,预备开春用的。
哥三个十几口人,眼看过年,没吃的了。
立棠跟二弟立成、三弟立奎说:“咱先搓点儿苞米棒子吃吧。”
立成说:“种子吃了,春天咱搁啥种地呀?”
立奎哭了:“二哥说得对,咱不能吃苞米种!”
立棠说:“人要饿死了,要苞米种还有啥用?”
人多,一会儿就搓下二十多斤苞米种,放到磨上磨碎了。地窖里还有些土豆,算是过了年。
这箱子苞米棒子咋吃不见少,总是一箱子,冬天掺着土豆吃,开春掺着野菜吃,一直将就到新苞米下来。
立棠让两个弟弟收拾下木头箱子,好装新苞米。动完箱子,那箱苞米棒子很快见底,吃没了。
第二年开春,立棠借了一头牛,开了一片荒。
没几年,张家日子过起来了,又给立奎娶了媳妇。
老哥仨在一块过了几十年,到了一九六三年二十几口人了,才分家。
六十岁以后,进了腊月门子,立棠喝点儿酒又哭又闹,一遍遍给儿子辈孙子辈讲家史,讲要饭,讲赶车,讲飞爬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