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滇东山林的野花已经尽开,青山白云下那一片姹紫嫣红煞是好看,不过护法军第二军一旅旅长蒋志清少将却视之如无物,杨逆之复兴军攻势迅猛,若是己军再败沾益失守,那曲靖便守不住了,而曲靖守不住,那接下来就是马龙,马龙若是也守不住,那……
旅长皱眉凝思,当地的举人刘雨村正向他介绍六百年前的白石江之战。
“明洪武十四年,朱元璋亲自部署,调集军队三十万人,以傅友德为将军,蓝玉、沐英为副将军,率兵出征云南。出师时,朱元璋想傅友德面授机宜,曰:‘曲靖,云南之咽喉,即下曲靖,大军直捣云南,破之必矣!’。是年十二月,明军攻下普定、普安,进至曲靖,元军大将达里麻则速领兵十余万在曲靖驻守。
当是时,元军沿白石江南岸布防,筑营麻黄冲至梅家园一带;明军则驻守白石江北岸丰登至大坡寺一带。决战之日,明军从驻地佯渡白石江,诱使达里麻调精兵防守,大将傅友德则亲率主力从上游偷渡过江,绕至元军后方,形成对元军之包围。总攻时,沐英纵铁骑直捣达里麻之大本营,元军仓惶应战,结果全军覆没。是役,元军被俘者数万,大将达里麻被生擒……”
本以为文人嘴里能说出一些方略来,不想说的却是元军全军覆没,再联想到现在护法军和复兴军的战略态势,副旅长吴忠信眼光一寒,就像用马鞭抽刘雨村几鞭子。不过他鞭子一抽便被蒋志清给拦住了,“礼卿,何必跟一个酸儒见识。明元两军之战,这是史实,他不这么说难道还能说元军大胜明军大败?我之本意是想在沾益失守后,在此以白石江为屏障建立防线,不过以明元之战看,这里也未必守得住。”
蒋志清读书不多。似乎是秀才没考上就去了读军校,所以对有学问之人较为尊敬。吴忠信知道这个弟弟如此,只好横瞪了刘雨村一眼,才对他道:“那他娘的守哪里?难道就守在曲靖城内?若是这样。那城内的寥廓山就是重地了,此山一失,复兴军的大炮机枪便可横扫城内。”
“哎!守寥廓山何用?”蒋志清很明白复兴军炮火的猛烈,并知道他们此次进兵,居然还带有超过两百公厘的攻城野战重炮。也真不知道这些重炮是怎么运到这里的。“就在此地防守以白石江拒敌吧。要是退到城内,那重炮一来,多少人都要死光了。”
蒋志清决定在白石江设立第二道防线,他更是仔细的望远镜里打量白石江北面的一切,待看到正北方有一座大坟凸起、横挡射界,便有心将其铲平,只是担心这大坟是当地氏宗的,便又只好请教身边清冷孤傲的刘雨村,“刘先生,请问那是谁家的风水?”
“哪里?”刘雨村年已五十。癸巳年(1893)中举后曾任贵州安南县令,因愤于朝政贪腐,甲午战败,任满后便会家务农。新朝开始始有新气象,不想云南忽起叛乱,明曰护法、暗为卖国,拿的更是俄人的卢布,老先生虽是清之遗臣,但人却是中国人,所以对眼下这些蒋志清等人很是鄙夷。
并不是太乐意的。刘雨村顺着蒋志清指着的方向,他虽没有望远镜,但一看那是麻黄村的方向,当下傲然道:“此乃前明副都御史唐时英唐公之墓。”
唐时英是谁蒋志清这个半文盲当然不知道。刘雨村再次鄙夷道:“唐公是你们在昆明城所残害唐蓂赓之先祖,其现已被乡人葬于其祖近旁。朝代兴替、世道轮回,唯有公心永流于世,将军仪表堂堂,身为汉人,何为俄人之走狗?”
“放肆!”刘雨村讽刺之意。不光吴忠信听的刺耳,就连蒋志清也听不下去了。他喝过之后便对副官道:“带刘先生下去吧。”待其走后,蒋志清苦笑道:“娘希匹!全国都在声讨我们这些卢布党,可他们难道不知道,复兴会当年也是拿卢布的,为何复兴会拿得卢布,我中华革命党就拿不得?不拿卢布,中国如何民主,如何共和?”
“贤弟,你就不该对这些愚民太客气!”吴忠信抓住马鞭,使劲挥了几挥,以发泄心中不满。“还是先生说得对,我国民众封建遗毒太深,非强制其接受民主共和不可。对这些愚民就该杀个干净!”
吴忠信一个杀字又让蒋志清想到了元宵之夜,当时唐继尧急忙赶往法国医院看望蔡锷,不想被早就埋伏好的粤军截杀,当时他一百多人的卫队,遂不及坊被架在街道两头的马克沁机枪绞杀,一时间整条螺峰街血流成河,唯有少数一些人逃脱,但逃也只是一时,整个昆明城都被粤军封死,重伤的唐继尧只勉强被其护卫背至大东门便又被巡逻队发现,一番血战,护卫当中唯有那个会打八卦掌的龙云逃脱,其他人全部就地正法。
蒋志清想着那个血腥之夜,阳光下忽觉得一阵寒意,而此时在沾益东面十数里的复兴军中,他惦记的那个龙云正坐在唐继虞面前。从昆明逃出后,仗着是本地人,他昼伏夜行二十余日,终于找到了组织。在政治部呆了三天,他出来第一个见的就是唐继虞,他,是唐继尧的弟弟。
“你不必说是什么了。”复兴军绿色制式军帐中,唐继虞声调冷漠,这种冷漠之下压抑着的是怒火和悲愤。他早就知道昆明城中发生了什么,在唐继虞看来,大哥之死第一个罪人就是蔡锷,是他野心不死,引狼入室才使大哥遭此横祸;再则是孙汶和陈其美这些卖国贼,他们为了霸占云南,这才毒杀蔡锷嫁祸于人。
龙云身为护卫长本应护得唐继尧周全,可现在唐继尧身死他却独活,以仁义而言他是要被谴责的,但他却是在唐继尧气绝身亡后才私逃的,所以政治部并未批评其行为。只是他面对唐继虞是羞愧的,此时见他不要自己说话,是以当下沉声道:“云之独活,是要为司令报仇雪恨。这一次进兵沾益,云愿为前锋。杀尽粤匪!”
见龙云明显是误会了自己的意思,唐继虞道:“大哥之仇、滇军之仇、滇民之仇,不单是你的仇,也是我的仇。更是大家的仇。粤匪狠毒,大哥身死后你能从昆明逃出,应是九死一生,我没有半点怪你的意思,你先下去好好休息吧。”
“那何时才能总攻?”龙云大大的松了一口气。不过战意却愈发昂扬,恨不得现在就杀到沾益城中去。
“就在这两三日内。”唐继虞也只是一个营长,而军中唯有团长才在师部开会。
驻守沾益城东北平河口的是护法军第一军李烈钧部,全军八千余人,除了有粤军大部分精锐外,还有不少铁了心投身民主共和的滇军士兵。这平河口西距沾益县城三十余里,到白水镇则为十六里,本是一出山凹驿道。其北面是海拔两千两百六十五点四米的进山垴,南面则是两千一百米的长冲诸山,这些山岭位处驿道南北。互为犄角,拦死了整个驿道。
从驿道进攻两边山峰敌高我低,山势陡峭、因为反斜面工事的存在,炮兵能发挥作用很有限,真要是硬攻,能不能攻下不说,即便可以是攻下,那也是伤亡惨重;而若想按山地战惯例、从山脊方向进兵,可进山垴并不和东面的龙爪山相连,部队运到到此。要先下山再上山,结果还是从山脚下仰攻,而驿道南面的长冲则是孤零零的小山,更不和什么山峰相连。
走山下不行。走山脊又不通,看来似乎只能是绕路,但是沾益在平河口西南,往北绕只能是越绕越远,而往南绕,那山势层峦叠嶂、绵延不绝。即便有飞机探查,前指的参谋们也认为除了小部队能过去,大部队确实难以过去,再说在陌生山地实施大迂回,非常容易迷失方向,一旦迷失方向,那给养不足将无功而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