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氏见祝银屏话讲得客气,立马又来了精神,口中连说:“瞧瞧,瞧瞧,侯府小姐就是不一样,大家闺秀,人美心善,对我们乡下老妇人也知道体恤……小姐这般才貌,许了人家没有?是哪家的王孙公子有好福气,能把这仙女一样的小姐娶回家去?”
若是前世的祝银屏,被顾氏一通问话,大概会恼羞成怒。现在时过境迁,她早不会为这些无关紧要的琐事再生气,顾氏胡乱说了一堆,祝银屏心里积郁的悲伤反倒被冲淡了些。
顾氏还真是一点没变,祝银屏垂首一笑,淡然间也透出魅惑众生的风姿,周围几个人眼睛都看直了。
“娘,您一口气问太多了,”陶子谦打断顾氏,他上前一步,将顾氏稍向后拉了拉,“您急匆匆赶过来,连口水都没喝上,又说了这么多话,当心累着。”
顾氏连连说不累,但陶子谦朝店伙计使了个颜色,已经有人上前来要搀着顾氏回后面。
陶子谦暗暗松了口气。
从见到祝银屏和顾氏站在一块儿那刻起,陶子谦一颗心就提到了嗓子眼,连当年在海上遭遇风暴,眼睁睁看着一条满载货物的船沉没,他都没有这般揪心过。
祝银屏不喜顾氏,他是知道的,实际上陶子谦自己也时常会受不了顾氏那张嘴,然而顾氏对陶家有恩,让顾氏安享晚年是他不可推卸的责任。
生母因病去世时,陶子谦八岁,已经开始跟着村子里一个山东来的武师学习拳脚。武师家中原本就寄宿了几个临村的小弟子,父亲陶宗沅便出了一大笔束脩,将陶子谦也寄养在武师家里,平时叫乡老宗亲帮忙看顾一下就是。再过两三年,陶子谦更大一点,陶父行走在外就直接将他带在身边了。
长子怎样都好办,还没满周岁的小儿子却不能少了人看顾,即使请了奶娘在带,家里依然需要一个主母当家管事。于是,由邻人帮忙牵线,第二年陶父就娶回了同乡的顾氏。
顾氏嫁给陶父十几年,两人各自再娶再嫁,平时谈不上多么亲昵,倒更像是搭伙结契的关系。陶宗沅有心将自家营生拓展到织绸以外,那些年总是在外头奔波,顾氏倒也不会计较这些,陶宗沅待她不吝啬,顾氏手头宽绰,安心将家中打理得井井有条。
顾氏同前一个相公就无子,嫁给陶宗沅这些年也从未有孕,所以打心眼里把陶子誉当成亲生的一样疼爱,对陶子谦虽没那么亲近,平日里也总是嘘寒问暖,不曾有过亏待。
顾氏待陶家父子无可指摘,人品算是不错,只是从来管不住她那张嘴。陶子谦还小时,顾氏就经常把父亲背后对他的议论传给陶子谦听,后来子誉大了,偶尔对兄长不服气私下说道几句,顾氏照样一字不漏说给他听。
陶子谦起初也会因为这些事不舒坦,后来熟悉了顾氏的性情,知她没有恶意,只是乡下妇人改不了爱嚼口舌的毛病,后来也就不放在心上了。不过,陶子谦对顾氏这个继母敬重有余,却很难真正敞开心扉,之后更是尽力将弟弟带在身边教导,生怕他被顾氏给带偏了。
陶家人口简单,顾氏的闲言碎语倒也没掀起过什么风浪来,直到祝银屏嫁进来。
陶子谦当家后,遵循父亲嘱托,在主业外不断尝试其他行当,前些年他决定将家业迁往金陵,便找机会收买了几家铺子,其中就包括在贵妇当中很受信赖的“广通号”当铺。由于当贴一时没办妥,此事并未对外声张,除了陶氏兄弟两个,仅有几个经办的老家人知晓。
大概陶子誉在家随口提到过,顾氏也知道了这件事,某次闲谈中,得意地和祝银屏谈起,这下便捅了娄子。
不必多讲,祝银屏一听广通号为陶子谦所有,当即就明白了。当初刘氏去的那家当铺就是广通号,还被人连哄带骗押了高息,欠下巨款,一时周转不开,而这时陶子谦再上门提亲,刘氏被逼嫁女抵债……这件事的败露,让刚刚有些敞开心扉的祝银屏,又一次对陶子谦充满抗拒。
在大多数事上游刃有余、稳操胜券的陶子谦,没想到竟在这里马失前蹄,导致家宅不宁。这个教训深刻到了骨子里,即便今世与前世早已不同,一见顾氏拉着祝银屏说话,陶子谦还是感到一个头两个大,只想快快分开她们。
“伯母请留步——”
可祝银屏像是故意作对,偏不让他如愿,反而出声叫住了顾氏。
陶子谦眉毛跳了跳,有种不好的预感。
顾氏笑呵呵,转身又来到祝银屏身边:“诶——小姐有什么要吩咐老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