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兽里的香旖旎而起,这是惯常她爱用的香——进得这凤阙不过一昼夜,她身边的人各有各忙,随身侍候着的人也将从前的宫娥换了下来,芸娘最是贴心,连香都换了。
大约是换了生地方,这香气今夜问起来竟有些冲,直教雪浪胸口泛起些甜腻和恶心,于是还未待宋忱开言,雪浪已然一手捂嘴,一边摆手,欲起身却感到头晕目眩,起身不得。
宋忱见此情状,急急唤了一声芸娘,这便伸手扶住了雪浪的腰,瞧她面容憋的通红,手还紧紧地捂在了口鼻上,眼神似乎在求救,宋忱顾不得其他,一手将她扶在了身前。
雪浪这一会子犯恶心,宋忱又挡在身前,哪里还顾得上别的,往宋忱肩头一趴,就呕了出来,好在今日只进了些茶水,即便呕出来也是些酸水罢了。
她趴在宋忱的肩头,一阵气喘,肩背虽沾染了些秽物,宋忱的面上却星云不动,只托了雪浪的腰,将她徐徐放在软塌,又为她垫高头部,这才俯身蹲在她的身侧,急切道:“怕是吃错了什么,臣去叫太医。”
雪浪微微闭上眼,轻拽住了他欲离去的手,“不必……新帝才登基,便诊出来个命不久矣,势必要引起恐慌,你叫芸娘来服侍我就好。”
饶是宋忱这般面不改色之人,一霎儿面色就铁青了,他也顾不得叫芸娘了,怔了一时,唇畔扯了一丝勉强的笑,问起来,“从前贵主总爱戏弄臣,现下不过是脾胃受了些凉,又要吓臣了。”他自袖袋中拿出帕子,为雪浪拭去了唇畔的一丝水迹,“古来帝王总要有三宫六院,贵主才欲纳十八位入后宫,已然是千古难见的明君了……臣愿和云都使一同,服侍贵主左右。”
雪浪略略睁开了眼,纤浓的眼睫便半垂着,露出一星儿的倦意。
“……我的后宫自有我做主,犯不着为了戏弄你,做这样一出戏。”她勉强笑了一笑,看向了宋忱。
宋忱在软塌前半蹲着,侧着脸向她,有一束光正落在他清俊的下颌,照出了如玉一般的温润颜色,雪浪的心忽的便软了一下,轻笑了一声,“宋忱,你瞧我自金陵带来的文官武将,泰半都是女子,她们能文能武、性情坚毅,无论到任何境地,皆能自立自强,即便攻城略地,也不似那些男儿带领的造反军一般烧杀抢掠、侮辱妇女,反而能够安抚民心、收归所用,比之男子不知强了百倍——这点你可相信?”
宋忱不知雪浪为何要对他说这些,却很感同身受,沉下心来,温言道:“从前便知贵主有大才,心向往之,倒得金陵,有幸知晓了九阍卫,她们在城中巡防,从不饮酒取乐,更不惊扰百姓,若是有人求助,必排忧解难,而臣从前在军中,即便是素日里品性俱佳的军士,都会耽于饮酒一类的享受,可见这世间苛求女子、指摘女子,都源于男子的嫉妒和妄图打压罢了。”
他向来知她。
也不知是夜深了、还是心绪不佳的缘故,雪浪的心柔软起来,她温柔地看向宋忱,“可惜我身边的姑娘们,常年跋山涉水、四方征战,人人皆有伤痛——我也不例外。”
眼见着宋忱面色一点点地冷下去,雪浪轻笑了笑,“从前诊出来至多活到三十,近来常头晕目眩,体力不支,怕是大限快要到了。”
宋忱瞧着雪浪的神情,心胸里涌起强烈的害怕来,他勉力按压住心下的恐慌,也顾不得君臣之别,一把握住了她的手,急切道,“那些个江湖游医,全是骗子,贵主乃是天子,受四方朝拜、上天庇佑,且面色红润、脉象有力,岂来大限已到一说?臣这便去请顾太医来——他是太医院里的院使,全科圣手……”
雪浪方才呕出了一些,精神劲儿到来了,瞧着宋忱一脸心碎的模样,只觉得有趣。
“讳疾忌医你总该知晓的吧?我瞧着大夫们生得丑,不愿意他们瞧我……我这会儿好着呢,一时半会儿死不了,掐指一算,起码还能活三五个月,我不愿意数着日子过,倒也不想做个昏君——死后总要留个好名声才是,所以广纳后宫这等麻烦事,不急。”
都这个时候了,宋忱哪里还能想得到这个,他的心都快碎了,一脸凄然地看着雪浪,“您爱纳就纳吧,这也不算什么……”
他捉住雪浪细细的腕子,搭了两指在她的脉上,静静听了半晌——可惜他并不通晓医理,也不知是何脉象,不过是聊以安慰罢了。
夜已深了,雪浪累了一天,这会儿眼皮就开始打架了,芸娘尚在后宫里忙碌着,只派了从前的宫娥前来服侍,宋忱将雪浪抱上床榻,见宫娥要为贵主擦洗,这便失魂落魄地出了宫。
于是其后的几日里,一向以容颜俊秀无双著称的帝京双玉宋忱,肉眼可见地消瘦下来,虽则瘦了之后更显清俊,可惜他的眉眼时常肿着,令人怀疑他偷偷在夜里痛哭过。
这等折磨人的时日只持续了三五日,到得半月后的大朝会上,边疆小国的使臣进献了无数珍稀贺礼并两位异域美男子,凤帝当场心悦,叫芸娘领入了后宫,封了两位美男子为玉郎。
这也便罢了,又过了七八日,那四方的小国使臣也效仿他国,纷纷进献美男子,至此,凤阙后宫里竟有了十一位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