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寂静,云赏立在追思门外,眼圈红红的,分明是才哭过的模样,却抱着胳膊,冷冰冰地与来人对峙。
“苏相夜闯贵妃园寝,也不怕传出去再叫老臣弹劾。”一人之下的当朝宰辅,任谁见了都是恭恭敬敬的,云赏偏不客气。也不知是天太冷还是什么,她声音竟在发抖。
苏允不说话,只静静地将她看着,昏暗的灯火将他脸色映得发白,若不是能看出他还在透气,云赏只道是见了鬼。
凭她对苏允的了解,上半夜多半是等不到回应的,她并不打算多与他纠缠,抬腿便要朝前走。
“夏儿。”
轻轻一声,一如长安道上、玉榭居里他唤她的每一次,也如七年里,每每午夜梦回听得的每一次,她僵直了脊背,声音抖得更厉害:“苏相莫不是年纪大了,将过往种种都忘了?”
尘封的往事如潮水涌来,指甲狠狠嵌入掌心,却不及云赏心痛万一。她死死盯着苏允,试图在他平静的脸上找出一丝破绽,却见他自袖中取出一支玉簪。
这支簪子,她认得。
小时候爱漂亮,她总爱去捣鼓她母妃的妆奁,母妃也从来由着她,独这一支簪子,是不让碰的。母妃说这是父皇当年送她的定情信物,是要留给她做嫁妆的,要在她出嫁那日亲自给她戴上。
彼时她还是顾连夏,是仰歌台上最得宠的小殿下。
苏允将簪子递到连夏跟前:“当日宫人在贵妃身旁寻到此物,先帝一直带在身边。先帝临去前将此物交到我手上,嘱咐我他日若再见你,定要物归原主。”
他玉白的手托着簪子,那上头清晰可见的裂纹张牙舞爪的,似七年前那场滔天的烈火一般,要将她吞没。
她印象里,母妃待她总不如父皇待她来得温柔。
她幼时顽劣,爱在御花园里捉蛐蛐,蛐蛐没捉到,反倒撞倒了赶往御书房的老相国。她父皇将老相国训了一顿,叫老相国往后走路着紧些,莫再撞着他的心肝宝贝。母妃却硬是揪着她,亲自到了老相国府上道歉。
她开口说话得晚,到三岁上,父皇都放弃了。母妃却在每日早膳后带着她去东宫听哥哥读书,一边听,还一边跟她咬耳朵,说哥哥又读错了。
当年帝都城里数一数二的美人,如今却只能长眠于此,眼泪不知何时落了出来。
容城六年,她未有一日忘却母妃柔软的怀抱,笑着唤她时的音容,也未有一日忘却那日仰歌台上,漫天大火中,母妃奋力将她推出来时的决绝。
她死死咬住下唇,未伸手去接那簪子,而是退开了一步:“苏相今夜来这里,是专程送我母妃遗物的么?”
连夏刻意拉开了距离,苏允也不勉强,他垂了眼,将玉簪收回袖中。
当朝宰辅苏允十七岁入仕,入仕仅三年,就坐到了御史大夫的位子,执相七载,至今不过三十五岁。他生得极为好看的样貌,岁月却并非待美人不薄,经年国事操劳,已叫他眉宇间生出了些疲态。
寒夜风起,吹动了两旁的丧幡,他目光自连夏身上移到贵妃灵前,轻轻叹了一声:“夏儿。”
“你不该回帝都。”
他好像真的是年纪大了,说这话时竟出了奇得温和,并瞧不出从前的冰冷淡漠,对着这张脸,连夏却很难不刻薄:“又是为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