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没听过慕容鲜卑呢?自三国以降,慕容鲜卑便横行漠北草原,亦曾数独饮马平原,创立的政权不计其数,谁能想到远在陇右青海的吐谷浑居然也是慕容鲜卑的一支?
“两晋之时,慕容鲜卑单于慕容涉归有嫡子慕容廆,庶长子慕容吐谷浑,慕容廆继承其父单于之位,与兄长慕容吐谷浑之间争权夺利、水火难容,一场兄弟阋墙之惨祸即将发生。最终,慕容吐谷浑念及手足之情,不忍血脉相残,遂率领忠于他的族人向西迁徙,一直来到这青海湖之地才安顿下来,族人遂以吐谷浑为国号。”
酒囊在三个儿子之间传递一圈,又回到禄东赞手中,再饮一口,续道:“吐谷浑的第九任首领慕容阿豺很是英明,在位期间吐谷浑兵强马壮、强盛一时,在他临死之时,欲将王位传给弟弟慕容璝,担心自己的二十个儿子以及其他弟弟会产生内讧,所以就将弟弟与儿子叫到面前,‘汝等各奉吾一只箭,折之地下’,众人取箭,顷刻折断,慕容阿豺又让他们取二十支箭一并折断,众人奋力,却终究不能。”
论钦陵是兄弟之中智慧最高的一个,闻言已经明白父亲的意思,沉吟一下,道:“单者易折,众则难摧。”
禄东赞看向他,颔首道:“论智慧,兄弟当中无人能与你并论,但自古越是聪明的人就越是太多心思,不肯按部就班,亦不肯安于现状,总想着捷足先登,用智慧去超越一些本不应超越之事。”
即便寒风呼啸、大雪纷飞,但论钦陵却有些冒汗,心虚问道:“父亲何出此言?”
禄东赞不理会儿子,将目光投注向风雪掩盖之中的万俟城:“国也好,家也罢,最重要是要有规矩。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纲者,网之大绳,众目之所附。纲举而后目张,纲正而后目齐。如若三纲颠倒、如网之混乱,自然距离覆灭不远。”
论钦陵赶紧表态:“父亲之意,我已知矣,还请父亲放心,君臣父子、手足纲序始终在我心中,绝不敢有半分僭越。”
赞婆与勃论赞刃一开始的时候稀里糊涂,听不明白父亲在说些什么,但是既然提及“单者易折,众则难摧”的典故,已经有些明白过来,现在则彻底搞清楚父亲的意思,这是在敲打。
几人的兄长赞悉若作为噶尔家族的继承人,留在逻些城为质,被松赞干布控制,谨防噶尔家族生出异心,同时也作为噶尔家族的代表与逻些城的各部落贵族联络,避免噶尔家族遭受松赞干布陷害。
现在噶尔家族的所有人口、牲畜、家产几乎都迁徙到这青海湖,赞悉若远离家族核心,而作为次子的论钦陵却在家族安置的过程之中发挥巨大作用,威望越来越重,聚集于其身边的势力愈发庞大,已经隐隐有了与长兄赞悉若分庭抗礼之力。
显然,禄东赞是提防兄弟阋墙之事发生,借用吐谷浑的典故敲打几个儿子。
慕容廆与慕容吐谷浑手足相争,导致偌大的慕容部分裂;慕容阿豺睿智,将兄弟儿子们紧紧团结在一起,缔造了雄踞青海的吐谷浑国……
父子四人一时间陷入沉默,马匹缓缓驶入万俟城,规划方正的内外城墙将这座大城分成外城与内城两部分,诸多族人居住在外城之中,而内城则是噶尔家族的居住、办公之地。
穿过内城的夯土城墙,回到燃着木柴的房子里,分别落座,禄东赞喝了一口酥油茶,道:“待到冬日过去、春日降至,赞婆率领八千骑兵驻扎于祁连山口,威慑大唐河西诸镇。”
赞婆大吃一惊:“眼下咱们依赖大唐良多,如若这般动作,必然使得大唐生出警惕之心,万一逻些城那边对咱们不利,岂不是腹背受敌?”
论钦陵喝着茶,没说话,若有所思。
勃论赞刃则有些混不吝:“说那许多作甚?父亲让如何便如何,松赞干布若是敢来,那就让他葬身在这青海湖!”
禄东赞放下茶碗,摆摆手:“何至于此?咱们还是要依靠大唐的,只不过之前我们一直被大唐牵着鼻子走,太过被动,要尽量扭转这种局面,从大唐那边争取更多的利益,也要将大唐绑在咱们的马车上抵挡松赞干布,而不是关键时刻权衡利弊之后抛弃咱们。”
现在由于有着噶尔家族作为缓冲,大唐与吐蕃非但并未开战,彼此之间的紧张关系反而有些缓解,相互贸易不断。然而作为两国缓冲承担莫大风险与损失的噶尔家族虽然占据唐蕃古道,甚至是整个青海道,却因为大唐的限制并未从中得到太多利益。
当初与房俊签订的协议对吐蕃极为不利,眼睁睁看着无以计数的利益在自己面前流失,禄东赞急于改变现状。
论钦陵颔首道:“大唐皇帝需要我们在此牵制吐蕃,使其不敢肆无忌惮的居高临下俯冲大唐领土,可是我们得到的却远不如付出,或许应该改变一下方式,努力争取一下。”
之前噶尔家族被松赞干布胁迫,差一点阖族覆灭,仓惶逃至青海湖立足未稳,不得不借助大唐的力量去对抗松赞干布,所以再是屈辱的条件都得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