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诞下我时,正值早春。
满院绿竹刚刚抽条,嫩如新柳,粼粼光影透过罅隙投下斑驳圆点,风一晃,娑娑细响便漾了开来。
尚在襁褓时,记忆总是不甚清晰,断断续续,只记得母亲将我托在怀中,踱步庭中,轻声哼着吴侬小曲。午风微醺,几只堂前新燕扑棱棱落在檐角,梳着剪羽,不时叽喳几声。
我觉着新奇,痴痴朝檐角数只新燕伸出手,却无一次能够着。
如今想来,当是少了些缘分。
世事圆缺,大抵如此。
我出自将门喻氏,满门忠烈之辈,父亲更是名震疆域四十六部的骠骑大将军,身为独子,却生性怯懦,又不堪大用。
请来的夫子言我愚笨,发蒙礼后不久便拱手请辞,告老还乡。营中教头佐我提枪练武,我苦练多年,手心薄茧破了又合,却连最轻的一杆枪都提不起。文不成武不就,常引得母亲愁闷长叹,连父亲也沉默着抚了抚我的头,面色满掩失望。
母亲病逝前,神色期期,似是怎么也放心不下,可只来得及在我手心划了个字,草草叮嘱几句便没了声息。我枯坐床头,半晌,含着泪掰开箍在手腕的指。
是一个“解”字。
母亲操劳半生,平生所愿也不过让我为父亲分忧解难,光耀喻氏。再无私心。
此后我便寻机入了宫。
陛下有意为太子择选伴读,喻家手握兵权,于是我便成了最合适的人选。
金殿之上,我同其他备选的氏族子弟亲见太子,却因怯懦,磕磕碰碰地跪下去行了个大礼,惹得殿上人嗤笑一声。
太子聪慧,一眼便知陛下属意于我,召我上前问了几句,我却支吾着接不上话,只低低垂下头。太子本就气傲,许是没见过我这般愚笨不堪的人,发了一通火,当着其余诸多氏族子弟的面,唤了几个奴才将我送回喻府,扬言再不必入眼。
于是我成了所有人的笑话。
从前有碍于父亲颜面,寻常官宦子弟虽大都瞧不上我,可也不敢多言。此事一出,人人皆想来踩上一脚,数不清的明讽暗嘲从四面八方灌入耳中。
无非是言我木讷性痴,比不得方家子机灵讨巧,轻而易举博了殿下欢心,一举夺下伴读之位,连带着整个方家都沾了光。又道我与废人无异,终日溺于庭院,无心考学,靠着父亲庇佑才得以栖身。
他们说的一点不错。我坐在回府的马车上,紧紧攥着衣角,无声垂泪。因我一时怯懦,喻氏颜面尽扫,再抬不起头来,几乎成了所有人的笑话。
日子愈发难挨起来。
父亲伴于大殿下身侧,常年征战沙场,自然不可能时时替我周旋,这等小事也不便叨扰。
我性子并不讨喜,甚至称得上孤僻,鲜少与同龄子弟交谈,因此也无友人。只得整日呆在小院里,侍弄花草杂木,翻着书卷,啃着常人眼里再简单不过的经文,数日下来,才勉强能理解几句。
一切变故都始于寻芳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