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皆求不得,惟拥一腔爱、欲、怨、憎,辗转反侧,狂且自知。】

    【此一世间晦暗,无明无灯,不为人心叵测,不为世事无常,惟有[孤困]铸地狱——你我皆在此间,你我身在两岸。】

    【生之一义,不可触及,不可窥探。】

    ……

    芥川龙之介正在翻看那一本《机械齿轮》,很奇异书的名字如此,而内容是温馨刻画出的日常,写一位老师与他的学生们,漫长的时光,悉心细致的教导,文笔细腻柔和。

    那一位老师温柔包容,于是命运还以温柔,是一个皆大欢喜圆满之至的故事,他看着他的学生们从灰暗蒙昧之中走向光明,而他自己作为薪火,点燃照亮那一方书中世界,在春蚕至死、蜡炬成灰的那一时刻,书正式完结了。

    与作者最初执笔所写的《杀生》具天壤之别,不仅在对人物理解方面,还有那种渗透入一笔一划中的[情感],都显得真挚毫无虚假,而这是短短两年间的进步,中间也只间隔了一本书。

    多么令人惊诧敬仰的天赋,不可思议的笔力与才思。

    芥川龙之介合上书本,低头沉思许久,这是他的老师来到港口Mafia的第三天,在前日他们确定师生关系,而昨日老师接到任务直到傍晚才回,夜色下一身整洁看似如常的轮椅少女歪歪头笑,然而眉梢眼角都染上猩色,隐晦的疯狂如不可控的蔓草般生长。

    “芥川君的明日是要读书噢,”她像是港口Mafia成员偶尔会做的动作那样,将十指交错相握搁在身前,仍旧温和地道:“上午就这样安排,下午和镜花酱一起,你们都要陪着我逛街呢。”

    温和纯粹的少女这样安排道,森鸥外没有异议,他获得了更好更成熟的杀人不见血的兵器,不过是暂时舍下一把还需要打磨抛光的刀刃,做出这样是极其划算利益最大化的结论,森首领就果断放手,把他的游击队队长交付出去,他记得芥川龙之介很久都没有休息过,权当做是给手下放假。

    快要到下午约定的时间,妹妹银早已经出门有一会儿了,芥川龙之介起身,想要收拾一番,然而……没有什么可收拾的,他又将目光落在了《机械齿轮》的后几章内容上,翻开的那两页是如下内容:

    “我告别我的第一任老师,从墓园走向山脚。

    所经一途并不凄荒,许多的树枝刮过我衣衫和面颊,抄着手拢在袖中,在年岁的刻划下皲老的皮肤已经不惧伤痕,不过还能挺直腰,还能走得动。

    自虐还是以为疼痛能带来清醒?我想不通这些,而很多时候,不教导弟子,在我自己身上我很难深究这些因由。

    不必要的,如果感性一点思考,我是一根残烛,我想象中的光是什么样,那么就带给他们什么样的光——很多年前,在我决意成为老师的那一刻,我就这样想了,这是我对自己最后的一点定义。

    没有一位学生如我这样,这叫我欣慰非常。

    被绊了一下,是一根长长的枯黄的藤,纤弱然而让我这年老体衰之人差点一命归西见了先祖,虽然我死无憾,但这时候未到,如三途川有牵念我的人,劳烦再稍候一番。

    拍了拍下摆的尘灰,又掩不住自己的老迈无力,只好就地坐下,歇息一会。

    我想起我的第一任老师,她教会给我的是敬畏,敬畏人心多么可怖,敬畏命运何其残忍,再有世事几多无常。

    她是合格的老师,班上学生哪怕是最愚笨的我也勉强够得上成绩平平,不至于落到差生的地步去;她莫须是个疯子,体罚打骂学生,然后在某一日听说是卧轨死去了。

    轰鸣的铁兽在山下疾驰驶去,我想叹一口气,又不知为何,也不知为何需克制这声叹息。

    如果我的第一任老师闭眼睡在轨道上,那么是被铡成几段,鲜血淋漓,还是仅有头颅滚落,然而她安息了。